多家媒体近日齐在理会一位 97 岁海南老奶奶的故事。在新近上映的记录片《二十二》中，她那句“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齐要留着这条命来看”自拍偷拍 telegram，戳中了不少东谈主的泪点。1944 年，日军在广西技能，她被捏去作念了“慰安妇”。三个月后，她趁日军不备，背着年幼的女儿逃回了家。家中莫得食粮，襁褓中的女儿一个月后饿死；丈夫整日打骂她，说她“出去学坏了”。她顶着奋发和痛恨，生下了腹中日本东谈主的孩子，并跟男儿相守于今。
韦绍兰老东谈主在河滨洗穿着
这个老东谈主叫韦绍兰，她的男儿叫罗善学。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已出现时导演郭柯的记录片《三十二》中。抗战驱散 70 多年后，子母二东谈主依旧住在蛛网密布、昏黑漏雨的老屋子里，母亲90多岁时还要挑水、割草、作念饭。男儿从 1981 年运行放牛到现时，技能被东谈主先容了 6 个密斯，齐因身份问题被嫌弃，于今孤身一东谈主。当不雅众为这个故事堕泪时，韦绍兰却一直笑着说“这世界红红火火，从没想往日死，莫得吃的渐渐来，只愁命短不愁穷。”
记录片中，韦绍兰回忆起了青娥期间的民谣：“天上落雨路又滑，我方颠仆我方爬，我方忧愁我方解，自流眼泪自抹干”。这首小曲不仅是韦绍兰的东谈主生寓言，也确实是扫数中国现有“慰安妇”的生涯写真。从短片《三十二》到电影《二十二》，“慰安妇”群体投入了荼毒的生命倒计时——32 东谈主、22 东谈主，截止到 8 月 14 日，临了一位赴日诉讼的“慰安妇”黄有良也与世长辞，这个群体暴减到只剩 8 东谈主。在赶紧荏苒的生命眼前，咱们究竟应该如何“注视”老东谈主们的生活遭逢？如何看待这段尘封的历史？如何让这些大历史症结中的幸存者有庄严地读过余生？
民族观点叙事框架中的符码
为《二十二》赞助了 100 万的女演员张歆艺（左），导演郭柯（右）
记录片《二十二》作为中国第一部获取公映资历的“慰安妇”题材电影，拍摄之路并不顺畅。前后经历了 3 万多东谈主的众筹，才凑够了 100 万的宣发费。郭柯回忆说，拍摄经过中，不少刊行商和电影节的东谈主找过导演我方但愿他添加一些国仇家恨，让不雅众有心思，“不雅众看了要哭，要让老东谈主灾难”。郭柯拒却了，不肯把老东谈主们作为煽动民族心思的活凭据。
郭柯的选用在“慰安妇”题材电影中算得上异类，好多同类题材的电影齐将受害者框定在民族观点叙事的框架下，个东谈主完全隶属于历史，与民族兴一火形成同构。那些女性的身心祸害不单属于我方，而是民族玷辱的具象化。
2016年，韩国导演赵廷来拍摄了电影《鬼乡》，记录了一群朝鲜青娥被强征为“慰安妇”的故事。电影起头用嵌套的要道，展现了一个老年“挺身队队员”（相配于中国的“慰安妇”）在电视上理会我方辱没历史的局面。她流着泪说“月事什么的齐不管，我方想怎样用就怎样用。出现故障，也就是生病的话，要么扔掉，要么杀掉，那样的遭逢，能用什么谈话去描摹啊！”这部影片用结果级的镜头、煽情的故事，理会了这群青娥被蹂躏、折磨、杀害的全经过，获取了韩国网民援手，同期激发了对日本侵犯行为的大范围声讨。与此访佛，中国的“慰安妇”电影——如1995年的《军妓慰安妇》、2014 年的《清早之眼》等等，齐将镜头瞄准了女性身体、日军暴行，在故事的背后预设了“不忘国耻”的主题。正如学者陈顺馨所说：“女性的身体在民族干戈中其实是战场的一部分，侵犯民族主权或自主性与强暴女体之间、占领地皮与占领妇女子宫之间，似乎不错划上一个等号。”
电影《清早之眼》剧照
但是，个体的苦难毕竟弗成简单等同于国度和民族的苦难，因为“慰安妇”的身份带给她们的不仅是战时的凌辱，还有战后的创伤。这个荒谬群体如若只被动作国耻的载体，就会被公论一次次揭开伤痕、破钞形式。
如若说，每当需要叫醒民族招供期，齐把“慰安妇”的经历变成强心针，把她们塑变成有教育意旨的历史活证东谈主，那这个荒谬群体会被透澈客体化、锁死在历史之中，她们主动的、有毅力的纳降，会被选用性残忍，在千人一面的苦难故事中失去了应得的尊重。
去历史化就是东谈主谈观点吗？
三位幸存的“慰安妇”。
恰是不悦于以往的对“慰安妇”的呈现，导演郭柯选用用我方的方式先容她们。记录片《二十二》展现的，是年青东谈主陪着一群老奶奶的率性时光——一日三餐、儿孙绕膝、困时打盹、醒时晒暖。媒体东谈主萝贝贝觉得电影“率性而克制”，公众号“新世相”评价说：“让我进电影院的是她们的仇恨，让我哭着出来的是她们的谦虚。”
“老东谈主她们心里埋藏那么深的神秘，你为什么要去挖掘，你作为一个青年，凭什么去挖掘，你又不是她的亲东谈主，慑服你是她的亲东谈主更不应该去挖掘”，“她们早就走出历史了，走不出来的是咱们”郭柯罗致采访时谈到，“但愿每一个看完此片的不雅众，齐能深情地看她们一眼，这就也曾有余了。”
在作念了明确的“去历史化”科罚后，镜头里的老东谈主们看起来如实如邻家奶奶不异。除了要留条命来望望好意思好世界的韦绍兰，还有从朝鲜避祸、在中国扎根的毛银梅，离家太久的她想不起几句韩语，但依然会适意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颤颤地唱起《阿里郎》；新婚之夜被捏到慰安所的李爱连到了老年依然爱笑，她躺在炕上，陪孙女欢快肠看《西纪行》，她省下食粮，投喂隔壁扫数来觅食的野猫……
这部记录片不仅记下了“慰安妇”们的晚年生活，也拍下了几位志愿者的身影。值得玩味的是，在山西盂县替“慰安妇”们驱驰了 30 年的志愿者张双兵说，作念这项责任作念了 30 多年，然则到头来，一分钱抵偿、一句谈歉也莫得。反而通过这种方式，让全村以致宇宙的东谈主齐知谈了她们的身份。他说如若时期重来一次，他不会再介入“慰安妇”们的生活。在海南匡助老东谈主们的志愿者也说，每次说起旧事，齐会让老东谈主们杰出酸心，除了征集凭据时，不会问她们辩论的事情。
很显著，不管是片中的志愿者，如故导演本东谈主，齐将“不惊扰”看作念一种良习，一种富裕东谈主谈观点精神的临终庄重。但是，值得追问的是：把个东谈主从历史中剥离，把“慰安妇”们从“国耻载体”蜕变为“邻家老东谈主”，在淡化苦难的同期，会不会也收缩了她们的荒谬性和纳降性呢？ “慰安妇”的经历，和率性的晚年是有机举座，东谈主为地潜藏前半生、聚焦后半生，实质上是割裂了委果的经历，是对苦难和玷辱避而不谈。有些老东谈主不肯拿起过往，作为晚辈应该幸免观看和伤害。但还有好多像万爱花、黄有良等赴日诉讼的“慰安妇”们，她们骄矜理会往日，是为了换翌日本的谈歉。如若把这些老东谈主的前半生也隐去，她们的纳降就失去了对象和意旨。这种情况下，“不惊扰”就会演变为“不承认”、“不外问”——并不是“东谈主谈观点”就绝对正确。
70 年往日了，“贞贞”的光明出息已毕了吗？
记录片《二十二》海报
在中国的体裁史上，是否有既不局限于民族观点叙事，也不被还原成“平庸东谈主”的“慰安妇”形象呢？谜底是笃定的。早在 1941 年，抗日干戈技能，身处延安的丁玲就写下了新中国第一部对于“慰安妇”的短篇演义《我在霞村的时候》。
演义中，主东谈主公贞贞是一位娟秀开朗的农村青娥，不幸被日本东谈主掳去成了“慰安妇”。她跑追想过，为了获取谍报，又复返敌营，来来去回一年多。贞贞不仅遭受了身心虐待，还在归来后被村里东谈主扭曲和唾骂。愚昧的村民骂她“弄得比破鞋还不如”、“怎样好风趣见东谈主”，但是贞贞不为所动，不悔恨、不伤感，不想博得别东谈主的同情。当昔日恋东谈主夏大宝默示不计前嫌时，贞贞毅力拒却，因为她不觉得我方“不洁”，不罗致傲然睥睨的悯恻和挽回。演义收尾，贞贞去了延安治病，她想留在那边学习，“重新作念一个东谈主”，运行新的光明生活。
丁玲说，贞贞委托了我方的情谊，但比我方“更独处，更傲岸，更强悍”。在记录片《二十二》中，也有这么一个富裕抵挡精神的老东谈主，她的名字叫林爱兰，已于 2015 年底亏本。与其他幸存者不同，林爱兰当过“红色娘子军”，亲手杀过日本东谈主，得过两枚抗日奖章，这是她一世的骄傲。林爱兰从慰安所脱逃后，失去了生养才智，也莫得嫁东谈主。晚年的她茕居养老院，目光极亮，语调铿锵，墙上挂满了刀，以防小偷。这个生命领有与贞贞不异的底色，不合任何必难妥洽。
也曾当过“红色娘子军”的林爱兰老东谈主。
在《二十二》中，少数老东谈主强势而红运，大致安心濒临过往，另一些东谈主则因为家东谈主邻里的痛恨，终身活在羞愧和自卑当中，千里默和眼泪就是后者被迫抵牾的兵器。在贞贞和22位“慰安妇”的身上，咱们不错看到，她们抵挡的不仅仅日军的折磨、生活的空乏，还有公论的扭曲和伤害。
咱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慰安妇”们遭受残害却要为我方感到羞涩？为什么往日了 70 年，当上海的“慰安所”解除时，依然有住户用“不光彩”、“妓女”来描摹受害者？这些公论背后并不是简单的“谈性色变”，而是性别不雅念在影响东谈主心。
上海师范大学素养苏智良觉得，“慰安妇”一词是日语的突出名词，发音为“I AN FU”。它指的是二战技能由日军军方创设，有别于民间社会妓女的，专为日本军东谈主提供性奇迹的妇女。比起“慰安妇”，“军事性随同”才更接近历史事实。但是，战时的中国记者会套用“营妓”、“军妓”、“堂子”等称谓来证实“慰安妇”的身份，“妓”的标签让这些受害者在我方的文化谱系中打上玷辱的标签，一世齐很难翻身。
更为深层的原因则在于，在中国以致亚洲文化谱系中，“九死无悔”、“披沥肝胆”是假想女性、女骁雄的主流方式。正如宋少鹏指出的那样：“对失贞的谴责，深层根源是男性对女东谈主之性的扫数权，同期曲折为女东谈主需要以性的皎洁（以及繁衍的生养价值）作为女性价值的男权文化。”
快播在线在这个意旨上，《二十二》罢手了对“慰安妇”的恶名化，不去破钞她们的伤痛。同期也把个东谈主与历史解绑，将她们呈现为一群快活安宁的平庸老奶奶，而不是国仇家恨的代言东谈主。不错说，在临终庄重层面上，这部记录片诚恳且善良，但在濒临历史和性别轨制的时候，这部影片则选用了遁藏。比如，李爱连曾理会过我方如何被日军饿了三天三夜自后屈从的故事，导演将此类素材十足删去，以便组成率性的调理作风。
让老东谈主们启齿言说，仅仅复原“慰安妇”主体性的第一步，如何对待她们说出的历史，才更值得咱们深想。将来，辞世“慰安妇”的东谈主数会从 8 变成 0，而咱们能作念的，就是正视干戈与性别恶名对她们变成的双重伤害，承认她们的荒谬历史境遇，争取她们应得的谈歉和抵偿，赐与她们委果的尊重和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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